王金发从优衣会社回到家就没有露出过一点笑容，妻子孙玉梅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最受不了王金发这种有话不讲，有屁不放的性格，“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一回来就吊个丧脸给谁看啊。”王金发不回答，端起一杯茶坐在摇椅上，把后脑勺亮给了正在收拾碗筷的老婆。孙玉梅又喋喋不休的骂起来，王金发全当没听见，逼得狠了就摔了一句，“别烦，你知道了有什么用，除了打麻将你还能干什么？”孙玉梅从厨房出来赌气说，“好啊，你说我只会打麻将，今天我就去打，还专门赌大的！”终于，王金发忍不住了，“你就打吧，哪天服装店关了，你就不打了！”说完，王金发痛苦的将十指嵌入他那头半白的头发里。孙玉梅见状降低了声音，“金发，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优衣会舍把布料均价提了一个点，还提前一年付定钱。”王金发脸上的肌肉都快拧巴了，看起来异常的痛苦。“这帮天杀的日本人。金发，要不咱们别干了！”孙玉梅拍了拍王金发的肩。王金发抬起头，“不干了，咋们吃什么？”孙玉梅接过话，“我还是那句话，店面和地皮都是我们自己的，转个行一样做生意。”王金发沉默了，转业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眼前兵荒马乱的根不不知道做什么好。过了老半天，王金发站起来，“我去找找李老板他们，看看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当天很晚王金发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孙玉梅看到王金发一脸的沮丧，什么都清楚了，“没想出办法吧？金发还是听我的，要不咱们改行算了。”王金发叹了一口气，“做什么呢？别的行业也不懂。”孙玉梅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得拿个注意吧？”王金发沉吟一声，“我经常听到你们一起打牌的女人吹嘘在那里吃了什么寿司之类的日本菜。我想要不我们改行开个日本馆子？明天你就别打麻将了，到店里看着点，明天我去一趟虹桥，找找老蔡，他以前跟我说过合伙开馆子的事。”孙玉梅连声说，“对，对，对，前好些年，美国人、英国人在的时候大家喜欢什么西餐，日本人来了，大家又开始下日本馆。我看开个日本菜馆一定行。”说到这儿，两口子兴奋不已开始商量开馆子的各种细节，直说到眼皮子抬不起来，才分头睡觉。第二天早上服装店没什么客人，孙玉梅坐在柜台上心神不宁，小美叫了她两次，她也没有听见，心思全在王金发身上。每隔一会儿，她就去店门口看，越看越烦燥，不是这儿看不顺眼，就是那儿不对头，店里的人一个个被她骂得大气不敢出，各自揣着心思干自己的事。当大家惴惴不安的时候，王金发回来了，屋内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看着他，深怕他吐出什么不祥的事情。王金发面无表情，慢慢走到柜台前，淡淡地对孙玉梅说，“蔡老板答应明天过来看看再谈细节。”没等孙玉梅说什么，他又接着对林子钰说，“子钰，你明天跟我去一趟优衣会社。对了，骑自行车去，回来的时候顺便把阿雨接回来。”孙玉梅叹了口气，狠狠地说，“这次说什么，再不和日本人打交道。”林子钰答应下来，心里忧心忡忡，不知道还能在雅美呆多久。店里的其他人心思也差不多，特别是小美，整个下午都在悄悄抹泪。林子钰今天没有心情到处溜达，胡乱吃过饭就去找仓库的小六子聊天，刚走到仓库门口就隐约听到里面有哭声，他觉得不妥想走开，心里又好奇，于是驻足门口侧耳听道小美在里面说，“六子哥，要是老板不要我们了，可怎么办啊。”“不能吧？你刚不是说老板要改行开店么？应该还是要用人啊。”“不知道开什么店，当时没敢多问。我就怕。。。。。。”“怕什么？实在不行，就换个地方干，也一样。”“哎呀，你说得轻巧。你忘了提亲的事啦？”“怎么不记得。快了，再过半年，凑够钱就上你们家提亲。”“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家里又逼我了，我实在是受不住了。呜呜呜。”“你爹是不是又逼你嫁给巡捕房那个老不死的？”“嗯。我爹说了，他也不想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按原来说好的只要你拿二百银元，还让我嫁给你。”“我已经把家里乡下的老屋卖了，加上以前的积蓄还差六十银元呢。你给你爹说说再缓缓。”“怕是不行，昨天我爹的话说得很死，下个月再拿来出钱来，就不等你了。”“你爹讲不讲理啊？总不能让我去偷，去抢吧？”“谁让你去偷去抢了？你放心吧，就是死我也不嫁那个老头子。要不我们逃吧，六子哥。”“能逃哪儿去？到处兵荒马乱的。算了，我再想想办法。要不咱们偷点布料去卖？”。。。。。。林子钰悄悄离开了仓库，也不知道去那里，心里涌出出一股难以说出的苦涩。在上海他没有一个亲人，有苦有痛没人过问，也没有人可以倾诉，他内心深处渴望得到温暖。他想，如果他是小六子，宁可什么也不要，直接带着小美远走高飞。林子钰一路胡思乱想，不直不觉间走到了夜上海歌舞厅。为什么有人活得高贵，而有的人活得卑贱，凭什么？他这样想着，心里烧出一股怒火，没有像以前一样躲躲闪闪，而是径直了朝舞厅里闯。这一幕惊呆了所有正入场的那些高贵人士，大家纷纷避让这个发疯的衣着寒酸的怪人。舞厅几个门卫还没有反应过来，林子钰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进去。舞厅当班头头发现闯进一个穷小子便大声喝斥，门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恶狼一般扑上来抓住林子钰，一边往外拖，一边打，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林子钰被拖到街对面打得鼻子、口里全是血。门卫刚罢手离开，那些过路好事又怕事的人群立刻围了上来，对着林子钰指指点点，有的劝慰，也有的讥笑。林子钰并不搭理他们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往回走。这时，天空响起一阵炸雷，瓢泼大雨顷刻而至，好事的人群很快一轰而散。林子钰就着雨水把脸上的血擦了擦，干笑了两声，朝舞厅方向吐了一口带血的痰“妈的，总有一天你们也得好好伺候老子！”。骂完后冒着雨一瘸一拐地回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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